我所经历的春秋战国余楼墓地考古

作者：杨庭慧

原载： 这里是光州

发表时间： 2023-04-23

　　潢川素有“河洛重镇，吴楚上游”之称，历史悠久，英雄辈出，是“莫道楚乡风物陋，文章屈宋到如今”的人文荟萃之地，物宝天华、人杰地灵。生长在这片豫风楚韵的热土，受从事文物考古工作的父亲的熏陶，十八岁那年我也加入了文物工作行列。从此，与文物结下了不解之缘，把我最好的青春献给了文物事业，践行了“择一事，终一生”的人生誓言。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坚持不忘初心、继续前进，就要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坚持党的基本路线不动摇，不断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推向前进。”坚持“四个自信”，是不断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推向前进的内在动力，也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根本保障。文物保护是文化自信的生动体现，对历史文化的传承、传播具有重大意义，能积极促进文化产业和旅游业的发展，促进当地经济发展，展现独特的人文景观。作为一名一线文物工作者我深感使命光荣，责任重大。潢川有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受客观条件限制，我所能接触到、融入到考古工作的现场，亲眼所见考古发掘的整个过程，却寥寥无几。一直以来，能有机会参与一个项目的考古工作，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

　　也许是上天眷顾我吧，愿望终于实现了。那是2018年10月19日，潢川春秋战国余楼墓地的发现，无论是对我们县，还是文物局来说，都是一件大事；对我个人而言，更是一件幸事。能有机会参与并目睹此墓葬群的发掘工作，整天与专家们面对面交流请教和探讨，使我受益无穷。为此，我倍感珍惜。整个春秋战国余楼墓地发现、发掘过程到结束，我不但全程参与，与技工们同吃住在考古工地上，认真记好日志，以饱满的热情和不懈努力，圆满完成这次考古挖掘工作。下面就让我带大家一起走进余楼墓地，开启远古文明密码，把我所见、所闻及那些不为人知的考古过程讲述给大家。

　　一、余楼墓地的发现及铜匜、铜盘、铜盆抢救过程

　　余楼墓地位于河南省信阳市潢川县付店镇新春村余楼组西北400米的台地上，南距宁西铁路1000米左右。台地以西的区域较为低洼，现为一片较细的杨树林。台地中部是一座废弃的“水寨”，种满杨树，环沟宽2～5米，周长约350米。水寨以北是一条东西向水渠，将台地分为南北两部分，上口宽8米左右，深6米左右。从低空影像判断，这应该是一处大致狭长的南北向台地。该处较为偏僻，之前没有发现有古代文化遗存。 

　　如果不是潢川亿隆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在此建“畜禽粪污资源化利用整县推进二期项目”，也许该墓地不知道还要在地下沉睡多久，才能被人们发现，以窥其深藏的历史密码。

　　那是2018年10月，时值中秋，正是瓜果飘香时节。下午1:55分，潢川县亿隆环保科技有限公司集中处理中心，工作车间地基开挖过程中，在台地西部清理的虚土中发现有锈蚀金属残片，经过辨认，好像是古代器物。工人们异常惊异，大家议论纷纷，觉得似乎是挖到了古墓，该公司立即向县文物局报案。时任文物局局长熊文杰立即安排由我带领4名工作人员到达事发现场，同时到达的还有2名付店镇派出所干警。在施工方的引导下，我们来到他们临时搭建的工棚里。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桌子上面摆放的一件残破青铜器，器物满身粘有泥土，锈蚀严重，器身大约仅存三分之二左右，经过仔细察看，初步断定青铜器为“簠”，并且发现上面有部分铭文，可以辨认的有“宝”“用”“疆”几个字，关键部分铭文缺失。随后，我们又进行了现场堪查，经过初步判断，这里应该是一处年代久远的古代墓葬群。后来，随着市局刘维、刘开国的到来，证明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为了保护地下文物不再被破坏，我们让施工方先停工，把器物及青铜器残片带回单位。此时暮色笼照，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正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回家时，18:46分我接到施工方工地负责人的电话，说我们走后，他们在附近堆土地点查看时，又拾到一些青铜器残片，问我怎么办？我立即让他送到单位来。大约19:26分，项目负责人王家杰同一名工人送来青铜器残片约20片，由我和梅利红接收。再次看到青铜器残片，而且这么多，我内心激动不已，预感到将要有重大的事情发生。我和梅利红立即坐王家杰的车再次到达现场，经过细心查看，发现地基断面有挂壁的墓葬（M1），有一件疑是盆的器物，二层叠压在一起，已经显露出来，我们马上打电话给熊局汇报此事，熊局让我们就地等待。大约20:30分，熊局、白辉等到达现场，为了使文物不再破坏，我们经过商议，立即进行了抢救性发掘。

　　经几个小时的小心清理，凌晨3点多，所有文物才被抢救出来，并安全带回文物局。一共有三件器物：铜匜（完整）、铜盆（残）、铜盘（残）。

M1出土的铜器1、左下铜匜2、右上、下铜盆、中铜盘

　　其中匜与1983年光山宝相寺出土的匜形制完全相同。后来发现，匜里面还有铭文。一下子出土了这么多带有文字的珍贵青铜器，尽管已是凌晨，大家都非常兴奋，没有一丝困意，我们感叹地下埋藏的文物就像迷一样，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露出庐山真面目，只有有缘人才能一睹真容。因为潢川这片土地，曾经在春秋战国时期孕育过古老的黄国，这批文物似乎与那段遥远的历史有所联系，我们希望出土的这批器物，能够印证古黄国灿烂悠久的历史文化。

　　二、发掘前期准备工作

　　2018年10月21日，随着省考古研究院武志江团队及钻探工人的到来，余楼其余墓地的神秘面纱将被层层揭开，我也随同省专家及众多文物考古人员踏上了一段考古之旅。潢川县政府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拨出45万元用于前期安全保护及发掘费用。经过多方协调，仅仅用了一周的时间，县文物局搭建工作用房，厨房等基本生活设施，安装围栏，监控部署安保力量，确保了考古发掘工作的顺利进行。最让我感动的是厕所也围好了，我再也不用为了方便而发愁，由于周围全是空地，去一次厕所也要跑到很远的村庄上，这会给工作带来不便，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考古工地女性少的原因了。为了在堆积如山的虚土中，寻找被挖掉墓葬中的部分青铜器及残片，工人们（当地民工）开始一筛一筛的筛土，不放过任何遗漏，同时钻探工人继续钻探。截止10月30日，短短几天时间，已初步发现将近20多座古墓葬。这些古墓葬群，让大家群情激奋，也让大家充满期待，期待再次出土更多的文物宝藏。

　　三、墓葬发掘的点滴过程

　　1、车马坑首次发现

　　2018年10月31日，天高云淡，微风带着凉爽，徐徐吹在脸上，让人特别惬意。按照武老师的要求，技术人员用无人机在墓葬的上空又飞了一次，我猜应该是再次查看地形吧。下线之前，还放了鞭炮，也许是为了庆祝考古挖掘开启，也许是告诉先人，我们的到来如果惊扰到他们，请他们谅解吧。接下来，武老师的团队，选择了3个完整的并列一排的3个墓葬（M5、M6、M7），分别划了线，又让他们的人，分别躺在划线的范围内，看看大小，确保无误。此时此刻，我被他们细致的工作深感佩服，这就是考古人，任何事都是一丝不苟。由于锛锄不够，先挖了M6的土，土质非常坚硬，挖起来很费力，武老师一会在旁边指导，一会用仪器（相当于卡尺吧）和照相机分别把破坏的两座墓（推测）的断层尺寸卡好，拍照好，以备画图用。考古工作就这样在紧张有序中拉开了序幕。

　　第二天上午大约10:30分，M7深挖到30米时，一个角发现有疑似木漆器，技术人员停了下来，由于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于是就提前收工，找来武老师，商量下一步该怎么挖？不是每个情况都有先例可借鉴，在摸索中解决问题。下午2:00继续挖土，三个角都有发现，谁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四个角的木漆器完整地取出来，这让武老师的团队很困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在椁板上面有出土的木漆器，当然也不排除可能有，没看见，挖坏了的情况。一切都是未知数，一切都在探索中，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武老师专程回去找研究院的陈院长，咨询木漆器的加固与保护之事。四个角也暂时用地模盖好。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不知所措之时，M8有了重大发现，当挖到50米处时，发现有疑似车马坑出现，经过进一步小心清理，车辕也已经显露出来了。后来，随着对车马坑的清理，还发现有一对铜环，且在南壁横杆东侧下发现马牙，由此可以断定有两匹马的存在。鉴于这一重大发现，整个考古工地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大家七嘴八舌，脑动大开。M7会不会也是车马坑?完全可能，没想到大家的意见出奇的一致。果然没让我们失望，随着对M7墓葬的清理，迷底也被揭开，原来它就是一座车马坑，车为一辀，一舆、一衡，车舆用藤条编织并髹黑或红色漆，车厢比M8小些，藤条编的底部都很清晰，上面的木漆都还在。

　　余楼墓地出土车马坑，无论是对潢川，乃至信阳市多年来文物考古来说，都是首次发现，对豫南地区也是首次发现，意义重大。能亲临现场，目睹整个车马坑出土的过程，让我终身难忘。值得注意的是墓葬(M2)发现把马车拆开放置于棺椁之上，还是很特殊的。严格说是在棺椁外侧周围，车轮位于棺椁两侧，车厢位于一端的这种造型很有意思，很像是将整个棺椁置于车上，我推测由于这些墓葬排列有序，没有地方放了，所以出现了在椁盖上葬车?这个墓制非常独特，值得研究。

图上均是(M2)、左二(M2)、右二（M7）、左三（M7）、右三（M8）

　　2、筛土筛出的宝贝

　　考古工作重在细节，成败也决定细节。你能相信此次发现带有“黄”字、“楚”字铭文的簠部分铭名及10月19日抢救发掘盆，盘残片，都是在两堆堆积如山的虚土中筛出来的吗?你如果不深入其中，很难体会到考古工作的艰辛。就拿这次筛土来说吧，每天将近20人的当地民工，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把两座小山似的虚土，一点一点地重新筛上一遍。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筛出的大多是小块碎铜片，鼎腿等，有时一连几天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们失望过、动摇过，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值得吗?也许是我们面对困难，迎难而上锲而不舍的精神，打动了上天，接下来的几天终于有了重大发现，不但筛出了为、正、月、子孙等铭文，还筛出了带有“黄”字铭文和“楚”字铭文的青铜器大块残片，我们把看似难以完成的事做到了完美圆满。尤其是当清晰可见“黄”字时，大家一下子都兴奋起来，激动的心情，难于言表，此时此刻，一切都是值得的。后经专家清理辨认“黄”簠上的铭文共43字：唯五月初吉庚申黄子季庚臣择其吉金自作匡簠以征以行用于盛稻黍其眉寿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宝是尚。另一个带“楚”字簠铭文17字：唯正月初吉丁亥楚子父口自作匡簠其……

上为带“楚”字铭文拓片，下为带“黄”字铭文拓片

　　四、潢川考古盛会的春天

　　由于车马坑的发现及带“黄”字、“楚”字簠出现，吸引了众多专家的目光，全国各地一些专家、学者慕名而来。2018年12月18日，为加强对出土文物的研究，解决目前车马坑清理中遇到的困难，潢川县文物局邀清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信阳市文物局，在潢川县召开“潢川县余楼墓地考古发掘与保护专家咨询会”，来自省内外的7名著名的两周考古专家参加咨询会。通过实地考查考古发掘现场，观摩墓地出土器物的标本特征和对铭文的研究，结合余楼墓地地处黄国故城以北3公里的实际，与会专家一致认为：这是一处楚文化影响到潢川之前的黄国较高等级的贵族墓地，时代为春秋早中之际，这次发现为研究黄国历史提供了珍贵资料，填补了黄国考古研究的空白。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武志江说：“黄国公族墓地和黄国马车之前一直都没有发现，这次是首次发现，这对黄国手工业及制车工艺的研究有重要意义。”

　　五、考古发掘及收获

　　余楼墓地为建设工程施工过程中，新发现的古代文化遗存，之前没有进行过考古工作。经2018、2020年度考古勘探，余楼墓地共发现各类遗迹51座。2018年度发现墓葬19座，车马坑2座，马坑1座；2020年发现墓葬24座，车马坑5座，其中1座在亿隆公司办公楼下压着。

　　已发掘墓葬有东西向和南北向两类，南北向墓葬多分布在台地南部，东西向墓葬多分布在台地北部，两类墓葬年代接近，从春秋中期晚段到战国早期。余楼墓地随葬的青铜器按用途可分为礼器(食器和水器）：簠、鼎、盘、匜、盆；乐器：铜铃；车马器：车辖、车軎、马衔、马镳；兵器：戈、镞；玉器：玉管、玉玦、玉钺；陶器：壶、鼎、豆、鬲等。从被挖出的虚土中清理出的铜器残片来看，年代应为春秋早中期之际，与邻近光山县发现的黄君孟夫妇墓等形制基本一致。该墓地距离潢川县隆古乡的黄国故城直线距离3.5公里左右，黄国故城西部的高稻场墓地发现的墓葬，多为春秋晚期到战国时期，没有发现春秋中期早段以前的墓葬。余楼墓地的发现可以很好的补充临近高稻场墓地春秋早中期墓葬资料的缺失。结合潢川县北部上油岗水库，南部彭店等地春秋时期黄国青铜器的发现，有助于我们完整了解黄国灭国前后的历史发展，以及整个淮河上游地区春秋时期墓葬的形制，埋葬习俗与社会历史发展状况。

　　这次重大考古发掘，让我们穿越时空以窥古老黄国历史容貌，它不但填补了黄国历史文化发展脉络，同时车马坑和一些青铜器的发现，也填补了黄国考古空白，改写历史记录，让世人铭记，必将载入史册。截止目前，余楼墓地还有墓葬8座，车马坑4座尚未发掘。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道还将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和重大的发现与轰动呢?你可知道，考古人最大的幸福就是老死在探方里。此生能有机会成为余楼墓地的见证者、参与者，足已!

　　“路漫漫兮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文物是不可再生的珍贵文化资源，是传统文化的根脉。我将永远怀着赤诚的家乡情怀和对历史文化的热爱，初心如磐、使命在肩，继续努力探索，传承保护好潢川县文化根脉。（感谢武志江团队提供的资料与照片）

　　作者简介：杨庭慧，女，1969年出生，潢川城关人，大专文化，中共党员，馆员。现任潢川县文化广电和旅游局文物博物股股长，文物局副局长。